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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八章: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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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後一死,天下震驚,有人疑惑,但更多的是慶幸。身為女子,慕容皇後當年把持朝政就引得無數風波,只是後黨太過厲害,但有異議者,或處死或貶黜,於是其餘朝中人等只得隱忍蟄伏,而天下人亦得閉嘴不提,如今慕容皇後薨逝,二殿下當朝,那真是再好不過。在世人眼裏,二殿下裴君弘可是仁慈和善又不無才能之人!

至於那些疑惑者,多的是那些皇後的嫡系勢力心腹之人,疑惑的自然是慕容皇後之死的原因。

慕容皇後對外的死因是隱晦的,只說是被奸妃所害。但對內卻有詳細說法,便是當年慕容皇後陷害寧家又將寧妃腹中胎兒殘殺,寧妃懷恨在心,但苦於力量懸殊,便一直深居冷宮尋謀良機,而今她重病纏身再等不得,便孤註一擲設計殺人,事成之後又氣竭身亡,當是魚死網破同歸於盡。這番解釋合情合理,而且當時人證物證俱在,再真不得,然而,這些人心機叵測疑心甚重如何能輕信!但是,不信也得信!

如今皇子就一人,儲君人選再無懷疑,就算二殿下有嫌疑那又怎樣,還不得緊緊依附著!

於是,裴君弘身從險中過,卻全然無恙,只在眾人的再三懇請中,一臉哀痛又勉為其難的攬下朝政,開始主宰整個大延!

一切,盡在算計!

只是別人都相信臣服,有一人卻始終耿耿於懷。

和禧殿是整個皇宮之中最為精致美觀的一座宮殿,以前是慕容皇後的一處寢宮,如今卻安置的大延國唯一的一位公主。

裴君弘走在庭中,看著姹紫嫣紅花團錦簇,問著邊上的宮人:“公主殿下依然不語麽?”

宮人面色沈重,低聲回道:“是。”

裴君弘的表情即刻就肅穆起來,而後大步向殿中走去。

裴君若坐在窗前,衣著飾物前所未有的華麗富貴,然而她的面容卻比以往更加的蒼白憔悴,眼底更是死灰一片。

“公主,該喝藥了。”有宮女端著藥盞上前。

裴君若置若罔聞,依然看著窗外。

宮女有些焦急,跪下道:“公主,您就可憐可憐奴婢吧,要是……”要是二殿下知道了,那她們又要受罰了。

裴君若目光動了動,有了惻隱之心,只是……只是她一心求死,如何原因咽下那一碗碗的藥。

這時,裴君弘走了進來,立在一旁的宮人看到,都彎身行禮。裴君若身子一僵,卻沒有轉頭。

裴君弘走到她跟前,看著宮女手中的藥碗,眼中一寒,接過後又拉著椅子在她面前坐下,柔笑道:“若若乖,把藥喝了。”

裴君若不應。

裴君弘盯了她一會,湊近低聲道:“若若是又想讓二哥餵你了?”

二哥餵你,不過就是嘴對嘴強行灌下。裴君若臉色一下變了,轉過頭看著他的目光裏滿是厭惡與恐慌,但最終,還是艱難的咽下遞到嘴邊的勺子裏的藥。

藥很苦,卻終不及心苦。

裴君弘餵的很慢很細心,不讓一絲半點溢出,而等到半碗湯藥餵完,已是小一刻過去。裴君若滿意微笑,轉頭又揚手讓其餘宮人退下。裴君若看著轉眼只剩下他們兩個人了,汗毛豎起,站起後退,只是到底身弱,猛地站起一陣暈眩,就要跌倒。

裴君弘趕緊將她扶住,手環住纖腰,心神一蕩,便又不由自主的將她摟在懷中又摟緊,似要將她揉進骨子裏般。

“你放開我!”裴君若卻像是見到了極可怕的東西般,開始拼命掙紮,那一天的夢魘又再度襲來,讓她整個人都顫栗。

裴君弘不讓她動,將頭埋在她的頸窩,低沈又溫柔的說道:“若若,現在只有我們兩個了,那些人都死了,再也不會欺負我們了。若若,這個天下,現在是我們的了。”

裴君若聽著這話,眼淚下來了,恍然間她想起年少時候,她被太子踢打躲在花叢裏哭,他走到她跟前抱著她說:若若,你放心,總有一天,我會讓任何人都不能欺負你的。這句話,他做到了,只是卻以這種讓人無法接受的方式。更何況,這個任何人中,並不包括他啊!就現在,最最欺負她的人,不是他又是誰呢!

想著他做的那些事,裴君若又痛又嘔,她用盡力氣推開他,又一個巴掌煽了過去,“你不要碰我!你這個禽獸!”

那一巴掌雖然綿軟無力,但到底是一巴掌,裴君弘撫著臉,面沈如水,他一把抓起她的手將她再次摟進懷裏,道:“你可以接受他!為什麽不能接受我!他難道不是你的親哥哥麽!”

一句話戳中裴君若的痛處,她不再動,整個人像是被抽空了般,只定定的看著裴君弘,眸中滿是絕念。

裴君弘見她這般神情,心中更痛,便又道:“如今你也別再想著他了!他早就死了!你就死了這份心吧!”

裴君若眼睛睜大,滿是駭然。

裴君弘見她此時還在意著,心似被刀絞了般,恨從暗生,也顧不得什麽,將她抱起就往內室走,“我跟他生得七分像!你就權且把我當了他吧!”

噩夢又來,裴君若死命掙紮,卻已是無用。

裴君弘狠狠進入進出,毫不憐惜,只是等到事畢之後,卻又伏在她的肩頭,流淚道:“若若,我們好好的吧,別鬧了。”

……

及至三月底,繁華盛開,春意盎然,朝堂之上恢覆安穩又變得欣欣向榮一片,裴君弘被冊封太子,笑容更加溫和。

整個天下愈發明朗起來,然而,侯爺府中始終愁雲慘淡。

兩個多月了,餘燦跟容蘭依然下落不明。

一開始,眾人還心存期望,可隨著一日日過去,人們心底都浮出了這樣的念頭——只怕,是早就沒了。

餘夫人知道餘燦不是自己的親生兒子後,整個人更加渾噩,不再哭不再問,但依然是失魂落魄的樣子,餘正見著,心痛之下也是無奈萬分,因為目前他已無心管這些了。最近半個月越來越多的跡象表明,太子殿下將要對餘家發難,前兩日老大餘煬就被當朝呵斥一通,想來,那把懸了這麽久的刀就要落下了吧!餘正心驚又心焦,忙著奔走,也就顧不得渾噩發妻,更顧不得病弱老父。

餘老侯爺病倒了。在那日說出真相聽盡兒媳的悲傷怒痛後就吐血暈厥過去,一查,才知沈屙厚重,已經藥石無用。其實早在十年前他的身體就不行了,那日垂釣摔入湖中便是頭暈目眩所致,幸得容蘭所救外加細心調養才又得以多活十年,而今,十年漸漸耗盡精氣神,近年又連連招致一場場變故,他就再撐不住了。現在,不過是一日一日的熬著。

只是原先院子裏有著那對小兒女還熱熱鬧鬧的,現在他們沒了,整個院子便寂靜成了墳。

沒人往來,沒人歡笑,沒人說話,只剩下餘老侯爺跟幾個老仆在這院子裏過著,時間漫長的讓人恐慌。

餘老侯爺不敢咽氣,只整日看著那只八哥。

八哥還是歡快的喊著:“蘭丫頭!蘭丫頭!”

餘老侯爺便輕輕的應道:“回來吧!回來吧!”

你們到底在哪裏?快回來吧!

八哥聽不懂餘老侯爺的呼喚,只喉嚨裏咕咕的滾著,又踮著爪子轉過身看向院內,忽然聽到天上傳來聲響,擡起頭,卻見天上有鳥飛過,一路向北。

倒是南雁春歸了。

……

延國邊境的一處深山裏,一個粗布麻衣神情默然的男子聽得枝頭鳥鳴,便擡起了頭。那鳥綠羽紅尾很是標致,倒像是前年花了重金買的那只,於是,那雙漆黑的眸子中便露出了一絲悵惘。

“阿魚!快點,我這邊都快好了!”邊上有農婦催促道。

“哦。”男子聞言趕緊低頭,然後彎腰將手中的秧苗一棵棵種下。

種秧苗的這雙手,曾經細膩光滑白皙如玉,而今,卻是粗糙浮腫難看極了。

“哎呀,看你山清水秀一股聰明勁,怎麽種個苗這麽歪歪扭扭的!怪不得胡家大妹子笑話你是繡花枕頭,我看還真是!得了得了,我這也不要你幫忙了,你趕緊給你媳婦采藥去吧!瞧你這心不在焉的勁……還有,記得今晚熬粥的時候多放點水啊,別又煮糊了!真不知道你媳婦之前是怎麽跟著你的……”

農婦還在絮絮叨叨,男人卻又因為話裏面的幾個字出了神。

繡花枕頭……那時候,她可是這麽形容過自己的。

那時候,他還沒將她娶過門呢!

想著那時候的歡聲笑語,再想著今時今日的相對無言,男子眼眶紅了,再聽得農婦叮囑他的話,便又連連點頭,然後收拾著東西走了。

是了,他還得回去熬粥。只盼著今晚她能多吃兩口……都快瘦得沒形了。

此時的他,早已不再是京城裏那個錦衣玉食的公子哥餘燦了,而只是一個被人同情又嘲笑的無知又無能想要吃口飯都要憑力氣的男人,甚至,比一般的山野莽夫都不如。

爬上山采了些藥,又摘了些野果叉了兩條魚,看著夕陽西下了,餘燦趕緊下山往家趕。

這裏是一道狹窄的山谷,兩旁都是高高的懸崖,樹林森森,極為隱秘,而順著河流往前走,拐過一道常人難以察覺的被青藤遮蓋的嚴嚴實實的山石,再鉆入一條幽深的山洞走半刻,前面就豁然開朗了。

幾片栽著青嫩秧苗的農田,數十間錯落有致的茅草屋,一切都安寧又祥和——誰都無法想象在這樣的深山裏會有這一處地方,當他醒來看到時,是驚訝萬分。只是現在他早已習慣了。

這裏的人是前朝時候為了躲避戰亂逃來了這裏,然後一住就是二十年。

走至最邊上那間新搭起來的小屋,一進門,就看到角落那張矮木板床邊圍著兩個小娃娃。女娃六七歲,男娃五六歲,正在玩著花繩,看到他進來,皆站起脆生生的道:“阿魚哥,蘭阿姐今天還沒有醒!”

餘燦點點頭,將手中野果遞給他們,道:“你們拿去吃吧。”

兩個小孩歡天喜地接過,然後手拉手離開了。

餘燦看著他們走遠,才轉頭看向床上的人,然後,他的目光就又淒然起來。

“容蘭,你怎麽還不醒啊!”

床上的容蘭,閉著眼睛靜靜躺著,就像是睡著了一樣。

作者有話要說:偷偷的,繼續來更新……更完,默默爬走……

69晉江獨家發表

餘燦是容蘭墜崖後跟著跳下去的,那一刻,他什麽都來不及想,只是見著容蘭跟個風箏似的掉下去了,心頓時抽空,然後大喊一聲後就跟著跳了下去。

而他原本也以為這是必死無疑了,可沒想到睜眼醒來時,天還是天,地還是地,他躺在溪邊,四肢俱在,除了周身周骨的痛,其他無甚損傷。

原來,崖下是一道大江,正值春汛,潮水洶湧,他墜入之時一下被沖走,減免了不少紮入水中的力。只是雖然免了粉身碎骨的劫難,可高空墜下到底對身體大有沖擊,他一入水便昏迷過去,然後就任由潮水將他順勢沖卷而走了。

他醒來的這地方,也早就與他掉下的那地方隔了十萬八萬裏。

知道自己還活著,餘燦暗暗欣喜,可是轉瞬就渾身繃緊了,因為他看了一圈,都沒能見到容蘭。

容蘭比他先掉下,自然也先被潮水沖走,可支流那麽多,誰知道她會被沖到哪裏!

餘燦嚇得不輕,趕忙忍痛去尋找。他想著一定要盡快找到她,她病了,還受了傷,又從那麽高的地方摔下,如果不早點找到她該怎麽辦啊!

那個時候,他完全不敢想容蘭是不是已經死了!

可是越找越心慌,這裏四周茂林森森隱隱有野獸嘶鳴,腳下又是水河迢迢支流無數,他怎麽找,往哪找!

到了那個時候,他才想著,如果找不到,如果她死了,他又該怎麽辦!

餘燦極少流淚,可是那一刻,他想著可能發生的事,眼眶卻紅了又紅。可是再累再痛再餓,他也始終沒放棄,生要見人死要見屍,就是這麽執著!而當他尋了兩個時辰後終於看到躺溪邊的容蘭時,再也忍不住,撲上前去兩滴眼淚就掉了下來。

顫著手一探,眼淚更是跟絕了堤似的,她沒死!她還活著!

可活著又怎樣,額頭滾燙,人事不省,就這麽下去也是朝不保夕!

無人可求無人可助,餘燦抱著懷中的人,絕望極了。想無可想之下,他咬牙抱起奄奄一息的人,一步步尋找著安全之地。

而就在這個時候,一個背著竹簍打扮古怪的人出現在了他面前……

……

餘燦以前從來不相信自己的祖父說容蘭命好旺人之類的話,然而到了現在,他再不懷疑了。可是她旺了他,讓他一次次的轉危為安,可到頭來,她卻變成了這個模樣。

餘燦看著床上的容蘭,眼眶又開始發酸。

那天被帶進了村子,容蘭被裏面懂醫術的人醫治了一下,最後雖然保住了性命,卻成了一個無知無覺卻還留著一口氣的人。

他問她什麽時候能醒。

大夫搖頭,難說,也許明天就醒了,也許這輩子都不會醒,就算她能一日日把氣延下去,也得花好大的精力去照料,吃喝拉撒都得盡心著,這樣會很辛苦,得有所準備……

當聽到這個答案的時候,餘燦的心一下掉到了谷底,可是想過後,他還是拿過大夫手中的藥轉身去熬,同時,又把大夫下面叮囑的話一一記住。

他不能丟下她不管。

不能。

而這一照顧,就是兩個月。

兩個月,整整兩個月都過去了,可容蘭始終沒有醒來。

餘燦都不知道自己還能堅持多久了。

定定了站著看了一會,餘燦轉身走到墻角舀了一勺米開始熬粥。打水的時候想了想,又多加了一瓢。昨天煮的時候水少放了,煮熟的時候都快幹了,根本沒法餵她喝下。

引火,送柴,扇風,濃煙起,餘燦被熏的流淚,可咳了兩聲後還是繼續。他抿著唇,目光專著,好似做著重要不過的事——確實重要,如果再做不好,容蘭就又要餓肚子了。

一開始的時候還是左鄰右舍好心著人送來吃食的,可時間久了,就算別人依然送來,可餘燦已經過意不去了。他現在不是大少爺了,沒人伺候了,自己好胳膊好腿的,也不能靠人施舍,應該自食其力了,畢竟,他現在是要一直住下去的。所以他慢慢的學習起了一項項生活的本事,生火做飯,洗衣打掃,甚至種田打獵。

他來到這裏,算是一無所有的,住的屋子,是村裏幫著搭起來的,用的東西,也是他們東拼西湊送過來的,至於吃的,也是今日這家明日那家的接濟著的,村裏的人純良大方不計得失,然而餘燦白白受著別人的恩惠卻不能坦然,他拿著人家的東西雖然不說,可心裏卻一直想著做點什麽回報他。

他別的沒有,除了一身力氣,除了那一手好箭術,所以照料完了容蘭,他就幫著大夫上山采藥,幫著鄰居下地種田,回頭再進山捕個獵。捕來的東西除了自己留一些燉給容蘭吃,其他的這家送一點那家送一點統統都給了別人。

這些事情他一開始不會,幫的也盡是倒忙,村裏人直爽,當面就將他說了一通,他聽著面紅耳赤,可還是一點點記下了。什麽該做,什麽不該做,他像個最笨拙最沈默卻又最好學的學生,一點點的學習著原本他從來不曾想過自己有朝一日會學習的東西……

鍋下的火燃著,不再滅了,餘燦松了一口氣,開始站起身去剖魚。

魚是昨天捉來的,一共三尾,兩尾送給了剛生完了孩子黎嫂家——容蘭現在身上的衣裳可都是黎嫂有身子之前穿的,還留了一尾是要燉爛了餵給容蘭吃的。容蘭現在不能自理,吃的都是流食,魚肉之類的都要燉的爛透才行。

等到一切都弄好出鍋,夕陽收盡最後一抹餘暉,餘燦看著天色轉黑,將鍋刷洗幹凈又放入水,然後端著碗走到床邊。

容蘭,該吃飯了。他在心裏默默說道。

屋子裏靜悄悄的,除了勺子跟碗壁的碰撞聲。餘燦抱著容蘭,將吹得不燙的魚羹一勺勺的送入她的嘴裏。

一開始他笨手笨腳,餵完一頓飯,不是將容蘭燙著嘴角起了泡,就是湯汁淌下來他來不及擦掉然後漏上了被子,現他熟練了,就能穩穩的將溫熱適宜的吃食送入她的嘴裏然後讓她咽下去半點都不浪費。

好不容易將兩碗魚羹都餵下,餘燦給她擦了嘴又將她放下蓋好被子,卻也不立即走開,還坐著望著,好像等著她下一刻就睜開眼。

肚子咕嚕嚕的叫起,床上的人依舊,目光便開始黯淡,然後沈默著站起,走到鍋邊開始吃自己的晚飯。粥很稀,他一口不剩的喝光,魚湯裏的魚全被挑下來餵給了容蘭,他卻將魚頭魚尾吃得津津有味,只是吃著吃著,時不時的還會回頭望望。

等到吃完刷完碗,鍋裏的水也熱了。倒入盆裏兌上涼水,開始給床上的人擦洗。

小時候她拍了自己的白衣裳倆尼爪印,他就一直覺得她臟,是個野丫頭,就一直嫌棄著,可是等到成親後,他才知道其實她也幹凈的很,所以現在雖然她睡著了,他卻依然會時不時的給她擦擦身子。

他想,她雖然睡著了,可如果身上臟,也是會很難過的吧。

帕子從臉擦起,原來還有些嬰兒肥,可現在臉上是一點肉都沒有了,下巴削尖,骨頭分明。不但是臉上,身上也是。餘燦摸著那細弱的胳膊,鼻子就又開始發酸了。

容蘭,醒來吧。

我給你買鐲子。

我給你調香。

你要生娃娃,我們就生好多娃娃。

……

容蘭,醒來吧。

70晉江獨家發表

日子依然一天天的過著,天氣越來越熱,容蘭始終未醒。現在,已經是四月了。

餘燦還是從早到晚的忙著,跟著隔壁大娘學了一陣子種地,他已經熟練很多,雖然比不上種了幾十年地的人,但至少已經不用挨罵了。

這一日,他又幫著人種莊稼。陽光熱烈,他幹的汗流浹背,便脫下了外衫。原來的他人高面白,看著就有些文秀,再加些性子懶散,就覺得沒什麽勁道,現在他曬黑了,人也因為連日幹活變得精壯,於是雖然瘦了些,但看起來精神許多。他又是個不知道怎麽跟人搭訕的主,於是沈默寡言著倒有了一番踏實穩重的氣度,也就真不像是三個月前那個常皺著眉頭一臉不耐的貴家公子哥了。

這些轉變,餘燦自己並不知道,可邊上的人早已看得分明。

“阿魚,像個男人樣的啊!”村長帶著笑容誇讚著道。

餘燦抿了下嘴,算了應了,手上的活卻始終沒停。

“你媳婦還沒醒麽?”村長又問。

餘燦手一僵,然後搖搖頭,目光中滿是失落。

村長嘆了口氣,道:“如果她一直不醒,你有什麽打算?”

餘燦看著地裏的青苗,心裏空落落的。

“阿魚。”村長欲言又止。

餘燦擡起頭,有些疑惑。

村長停下手中的活,看著他道:“你要不要再娶一個?”

餘燦楞住了。

村長似乎有些難為情,拿起腰上的帕子擦了下額頭,又道:“我那閨女雖然不能說話,可人是個好的,下田種地做飯洗衣生兒生女都沒問題,她要過去,還能幫著你照顧你媳婦……”

村長生了兩子三女,幺女今年十六歲,眼看到了可以婚嫁的年紀,可是到底讓人犯了難,一來這幺女靈芝是個啞巴,二來村裏適齡婚配的人實在是少得可憐——當初搬來時也就那麽小幾十戶,經過了二十年的繁衍,大的過大,小的過小,總沒個合適的。於是為難之下,靈芝的婚事就耽擱了,可後來餘燦出現了,村長的目光就立馬落在了他的身上。

他是被仇人陷害躲入深山避難來的,如果他成家了想來也不會出去了,身邊雖然帶著小妻子,可看樣子那也是活不長的,他一開始笨手笨腳什麽都不會,可現在已經變了個人了,那把靈芝嫁給他也不壞吧,至少靈芝對他是有了幾分心思的。再者,他娶了靈芝,也就不用一個人那麽辛苦的過日子了。

村長沒什麽壞心眼,想的都是實在的東西,所以雖然覺得由女方父親開口有點不好意思,但情況特殊,他也就管不得了。

而餘燦聽著,卻是連鋤頭壓著青苗都不知道了,只是楞楞的看著村長,傻住了,他的腦海裏浮過一個畫面——一個梳著辮子穿著素色布衣的姑娘站在田壟上,笑吟吟的看著他。

村長也不緊著要回答,這三個月裏餘燦怎麽照顧人事不省的妻子他是全看在眼底的,這份生死不棄的情意他活了這麽大,聽是聽了好幾回,可看卻是頭一回看到,於是也多多少少有些感動,所以見他悶不吭聲只盯著自己看,便想著大概是這事太突然他一時接受不了了,於是拍了拍肩頭以示理解後,他道,“阿魚,好好想想叔說的。”

手是拍在肩上的,可餘燦卻感覺那一下一下全拍在了心上,他猛地一醒想要說些什麽,可村長已經走開了。

於是這一下午,餘燦幹活都幹得有些心不在焉。

等到了太陽快落山的時候,餘燦收拾東西回村,只是走到村口木橋那卻又停住。木橋那,靈芝正提著個竹簍過來,肩上的辮子一晃一晃的,顯得她的身姿很是曼妙,而她去的,正是他家的方向。

靈芝一擡頭就看見了他,抿唇就是一笑,然後走了過來。靈芝不算出眾,但很是耐看,笑起來更是讓人覺得暖暖的。

以往餘燦看到這笑容總會覺得心上一松,可今天,他的弦一下繃緊了。

靈芝不知他的心思,只揭開竹簍上面的蓋布,繼續笑著看著他。布下擱著四個雞蛋,下面是一些單薄的衣裳,這是昨天說著要給容蘭換的。

餘燦看著心裏有些不是滋味,但不好拒絕,只得低下頭轉身往回走,至始至終,都沒擡起眼皮對上靈芝的眼睛,都沒跟她說一句話。

靈芝感覺到了不對,想著剛才父親跟她說已經把事情跟阿魚說了,她就有些明白過來了,於是那雙明亮的眼睛就黯淡下來。

她看了一會餘燦的背影,然後默默的跟了上去。

回到屋中,兩個小孩還在照看著容蘭,見到靈芝過來,搶著喊“小姑”。靈芝有心事,笑容便有些勉強,見餘燦去屋外了,猶豫了一下放下東西就走了出去。

餘燦正在打水洗臉,白日的餘熱還在,他卷著袖子露出了半截胳膊。胳膊已經曬黑,常日勞作之下很是有力,水珠從上面滾落,在夕陽裏泛著些光。

靈芝的目光在上面定格了一會才又挪開視線,她看著餘燦側面的樣子,開始期盼她剛才想的都是錯的。

餘燦心事重重,沒在意邊上站了人,等轉過來時才發現,卻一小心卻對上了她那副熱切純凈卻又帶著些憂傷的眼神。他下意識的就低垂下雙眸想要避開,可是想了想,又擡起了頭。

他看出了靈芝目光裏的期盼。

“我不能娶你的。”他說。

靈芝的目光一瞬晃動了,她緊抿雙唇,定定的看著他,似要得一個答案。

為什麽不能呢?是嫌棄她是個啞巴麽?可是接觸了這麽久,從沒見他拿過同情或異樣的眼神看自己,有的,只是不用說就明白的默契——村裏這麽多人,他是唯一能看穿自己的心思的。

那麽,是放不下他的妻子麽?

想到他日夜照料著她,靈芝就有些鼻酸,是感動,是心疼,隱隱的,還有些羨慕。她張開嘴,“啊啊”出了聲,說的是:“可是如果她不醒了呢?”

如果不醒來,你難道這輩子都守著她嗎?難道這輩子都一個人了嗎?

我不是要取代她,我只是想要在你身邊陪著你。

靈芝看著他,似要將他整個人看破看穿。

餘燦不能正視,低下了頭,聲音莫名低落,“可是如果她醒了呢。”

靈芝被他聲音裏的悲傷擾亂了心神。

餘燦頓了頓,又擡起頭迎上她的目光,顫聲道:“她會不高興的。”眼眶卻是熱了。

……

看著靈芝帶著兩個孩子離開,餘燦發了會呆,開始轉身做晚飯。今晚是燉雞蛋跟菜粥,他覺得這樣不是很補,便想著明天可以再往山裏走些打些野味回來。

容蘭,又瘦了。

餵完了吃的,餘燦沒向往常一樣回到爐邊將剩下的吃完,雖然他已經很餓了,可是這會兒,他根本沒有吃飯的心情。他只定定的看著容蘭,看到鼻子發酸眼眶腫脹。

“你再不醒來我就跟別的人好了哦。”他想要硬著氣說,可聲音到底有些嘶啞。

見床上的人始終不回應,他又洩了氣,低聲哀哀道:“你該起來跟我生氣了,這回是真有人找我了。”

依然無人應答,餘燦目光就沒了生氣。從前他一直嫌容蘭聒噪煩不甚煩,現在他卻無比期望她能醒來在自己耳邊嘰嘰喳喳,哪怕是生氣大罵。

“我再也不嫌你煩了,再也不惹你生氣了,你快醒醒吧。”

他的視線落在了桌上的那一團衣裳上,耳邊又想起靈芝走前的“啊啊”聲。

她說:如果真的一直不醒了,該怎麽辦呢?

……

第二天早上,餘燦在餵容蘭喝粥的時候,外面來了個人。

餘燦見著秦業回來,便忙讓他去看容蘭,“她一直沒醒……都已經這麽瘦了……”

語氣裏滿是擔憂,因為秦業說過,這樣的情況即使一日日的照料著,可吃的不夠,到最後耗幹凈了,還是會死的。也正是因為他說了這話,餘燦猜一日日不辭辛苦千方百計的想弄些好吃的餵給她吃。

秦業是村裏的大夫,他的父親老秦大夫死後他就子承父業了,容蘭便是自他手中救活的。他走到床邊看了一下,神情有些不忍,但還是寬慰道:“你能把她照料成這樣已經很好了。”

言外之意:還能活多久,這就難說了。

餘燦焉能聽不出,頃刻間眼淚就下來了。他拉著容蘭的手,渾身發顫,卻怎麽也說不出話來。

秦業站著嘆了口氣,他已是愛莫能助,想著要轉移他的註意力,便又道:“我這次出去特意記了下路線,如果你要出去可以按著這個走。”說著,從懷中掏出一張發黃的紙給他。

餘燦打開一看,上面歪歪扭扭的,正是畫著出山的路徑。

這幾個月他雖然一日日在這裏安穩的過著,可始終都在想著外面的事,他們消失了,餘家會怎樣,宮裏會怎樣,他很想立刻出去看看,保平安或者探安危,可是他不能出去。鳳凰山太大了,就憑他一個人,想出去簡直是妄想,而這裏的人早已經習慣了這裏的太平,是根本不會願意陪著他一道走的,更何況,就算他有了那個本事出去,他又怎麽能放心一走了之?容蘭可還是人事不省著啊!

餘燦丟不下容蘭,就只能留在深山裏等著,然後在讓自己強大同時,開始借著打獵的時候一點點摸清這裏的路。在與這裏的人熟識後,他也暗暗詢問當初他們來時的路。只是當初他們是胡亂走的,記得的已經死的差不多了,剩下的要麽記得含糊要麽根本就不記得,所以打探了一番都沒什麽結果,為此他很是心灰。

而在一日無意的對話中,他得知,這裏不是所有的人都不出去的,有一個人,是每隔一段時間就會離開這裏,或者去山中搜尋些藥材,或者進入世間去買些這裏必需卻又缺少的東西,這個人,就是大夫秦業。所以趕忙的,在一個月前秦業收拾行囊再次離開之時,他連夜找上他,拜托了這件事。

只是,他本來以為最後得到的只是一張山中局部的路線圖,可誰知……

看著紙上路線的指向,餘燦的目光顫動了。

秦業笑了笑,道:“我采好了所需的藥材正好無事,便想著去你所說的延國看一下。我們並非延國人,沒有路引憑證,混進去還真是不容易。”

秦業常年身居山野,可因為時常行走在天地間,身上帶著一些世人難有的豁達,說起話來也是灑脫的很。

“可有聽說延國最近發生什麽事了嗎?”餘燦壓制著內心的悸動問道。

秦業看了他一眼,目光有些深意,不過轉瞬他又笑道:“我只逗留了半日,看了一角而已,不過街頭巷尾都在傳著你們延國打了勝仗,一個少年將軍勇猛過人什麽。”

餘燦聽著不是自己想知道的,便沒了精神,目光就又轉向了容蘭——不自禁的他又想剛才秦業那話裏的言外之意。

如果再不醒來,她就活不長了啊!

秦業看出他的悲傷,也不知該再說些什麽,又寬慰了幾句後留下兩株野山參就離開了。

當夜,餘燦抱著容蘭失眠了,他撫著她的頭發,一遍遍的流淚。

快醒來吧,再不醒來就晚了啊!

容蘭,我們還要一起回家啊!

在之後的幾天,他拼了命的把吃的往她嘴裏灌,生怕她少吃了一口,第二天醒來就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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